四周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，耳邊是聽不清的吟誦，像是誤入了什麽儀式中。

“有人嗎？”季明希開口，但是只聽到自己的回聲。

火焰燃燒的聲音響起，像白噪音一樣催眠，讓季明希忍不住打了個哈欠，也許是捕捉到他的困意，淺吟戛然而止，黑暗中有光亮浮現，那是一只眼睛。

“你的欲.望是什麽。”

季明希的視線開始變得模糊，有個低沈的聲音一直在詢問，世界也開始出現幻影。

他下意識地重覆：“我的欲.望……當個好老師。”

順郁：……

怎麽會有那麽不自私的欲望，一定是催眠的力度不夠大。

蠱惑的聲音再次響起：“放下你的心防，這裏很安全，仔細地追溯過往，去尋找你內心最深刻的欲望，去順從它，去做真正的自己。”

季明希的眼前又開始出現走馬燈般的幻影，安靜平和的小鎮，男耕女織孩子繞膝的日常，這些幸福的畫面裏都會有一些精怪的存在，人妖和平共處，就像寫給孩子的童話，他的意識開始變得模糊，也看不清那些飛速抽離的片段，在最後一刻，幻影定格在謠起中學上。

有玻璃碎裂的聲音，那是季明希的心防被攻破的聲音，也是結界碎裂的聲音。

“成、成了？”順郁有點不敢相信，難道不用殺掉鑰匙也能打破結界？

樹木裏，墻壁上，水窪中，泥土下，都有鬼怪鉆出來，天空一片蔚藍，站在樓頂看到的終於不再是遮人視線的濃霧，而是一座座山巒。

被封禁幾百年的學校，終於重新暴露在眾人視野中。

季明希雙眼無神，喃喃地重覆：“我的欲望是……”

“結界都開了，誰管你欲.望是什麽啊，自己順從欲.望去大鬧一場吧，我要撤了。”順郁搓了搓臉上的淤青，終於得到了他想要的結果，不枉他之前因為催眠被季好反覆摔打。

“順從自己的欲.望……”

“對，沒錯，誒你抓我幹嘛！”

綠色的珠子穿過天花板飄到學校頂端，化為大大小小無數顆繁星落到校園四周。

季明希一手抓著準備逃跑的順郁，一手攔住準備逃回電視機裏的女孩，機械式地將下半句話說完：“逃課的壞孩子，要罰，成績，要抓。”

順郁：？？？

你丫整出那麽大動靜的欲.望就是這個。

他嗤笑道：“哈？別天真了，除了百曉生那種親人的精怪，誰會陪你玩這種老師同學的過家家游戲。”

季明希：“嘴硬……心軟。”

這句話和記憶中的聲音重疊，順郁也不跑了，雙手環胸怒道：“誰心軟了，我被山神抓進來之前可是在小寒山稱王的大妖怪，一招能取走了幾十人的性命，今天只是急著出去不想要你命而已。”

然而異常狀態的季明希已經聽不進他說的話，只是指著憑空出現的練習冊說，“作業，要寫完，明天來上課。”

順郁用力掰開季明希，卻發現這人的手跟盤在山崖的老樹根一樣紋絲不動，他擡起頭，試圖通過眼神催眠，但對方無神的雙眼顯示他已經處在深度催眠的狀態。

這個新老師到底是什麽怪物！

旁邊的白裙女孩已經乖巧地拿起筆，投誠道：“老師，我寫作業，明天去上課。”

言出法隨，季明希兜裏的冊子亮了起來，有個名字跑到了最前端，名為：小貞。

季明希滿意放人爬回電視機裏，接下來，逃課的壞學生還有一個。

“你們這些墻頭草！”順郁氣結，但他無論如何拳打腳踢都無法撼動季明希的手，對方就像一座巍然不動的大山，而他就是被壓在山底的猴子，尤其是擡頭看到對方臉上若有若無的笑意，那即視感就更強了。

掙紮無效，反而讓他看起來像個哭鬧的熊孩子，如果是他一個人在這還能再犟上一會兒，但小貞脫離了老師的桎梏以後不但沒走，還從電視機裏伸出一個頭來看戲，讓他這山大王的面子有些掛不住。

他強忍著羞恥，說道：“我去上課。”

反正結界破了，到時候他跑回小寒山上一躲，看他能夠如何。

“乖。”季明希松開手，從兜裏掏出熱得發燙的冊子，順郁的名字已經從後面跑到了第一排，名字也變成了可以點擊的藍色，除此以外，還有一堆灰色的名字正在閃爍。

但他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。

“這是……百妖收集冊！”順郁的聲音裏滿是震驚。

傳言天道不滿妖物力量強大，欲將妖怪盡數消滅以維持天下平衡，便派有制裁者攜百妖收集冊下界，百妖收集冊裏記錄著此地所有妖物的名字，據說這是制裁者用來尋找妖怪的物件，每到妖怪周圍，那妖的名字便會亮起，若是斬殺，名字便從百妖收集冊中消失。

他絕望地閉上眼，自己的名字就在百妖收集冊上，而他又打不過季明希，看來這遭只有一條死路可走。

“記得，寫作業。”季明希的聲音在耳旁響起。

順郁的手裏被塞了一支筆，新老師眼神空洞地坐在他旁邊，一副要盯著他寫作業的模樣。

“我寫。”他抹了把眼淚，決定再也不嘲笑百曉生了，面對制裁者，誰不虛啊。

校園裏尖叫四起，簡荒坐在後山的頂端打電話：“上次你說的那些任務我接了，嗯，家裏的朋友想試著處理……知道，它們沒有殺業在生，我也不會出手。”

掛掉電話時他忍不住嘆了口氣，不管過了多少年，他都沒辦法拒絕那個人的請求。

他冷眼看底下的妖魔鬼怪試圖沖破結界。

所有人與妖都認為這裏是囚籠，卻不知道去了外面，才是真正的地獄。

山峰裏的結界有觸動的痕跡，他踏空下山，看到百曉生坐在山神的衣冠冢前，眼神淒淒。

感受到他的靠近，百曉生問：“季明希就是明曦，對嗎？”

明曦是曦陽山的山神，也是學校的創始人之一。

像是知道他不會答話，百曉生繼續說：“人家說母子連心，我之前就有猜測了，只是不夠確認，神沒有靈魂，隕落便是消散，我也不敢確認，現在季明希死去，結界破碎，真相就擺在我面前，我……我之前的做了什麽。”

簡荒皺眉，雖說百曉生是他和明曦一同造出來的伴校靈，但他是真的不知道這孩子隨了誰，成天說一些聽不懂的廢話。

“結界是我破的，你老師說要往學校加人，我就把結界改了一下，變成進得來出不去的單向通道。”

百曉生有些傻眼，往下一看，果然沒有一個鬼怪能出去，他因為太難過了，所以沒有發現。

他磕磕巴巴地問：“那、那季明希呢？我明明看到他被季好一口吞了進去，然後結界就破了。”

簡荒覺得季明希的做法還是挺明智的，即使考試對他們這些鬼怪沒用，但寫寫作業動動腦子也能防止他們閑置的大腦生銹。

他說：“‘好’的吞吃技能是傳送，吞下去就傳到另一個地方，你以前不也被吞過好幾次嗎，還給人家起了個外號叫傳送門，怎麽才幾十年就忘了。”

百曉生：……

為什麽這個人日理萬機還能把他的黑歷史記得那麽清楚。

“至於季明希……”簡荒看天上那顆漂浮的古槐樹靈珠，說道：“估計給你們布置作業去了。”

百曉生：？

綠色的光芒像流星一樣散落四方，校園內響起熟悉的機械女音：“各位同學請註意，在你們面前的是這個周末的作業，由於時間緊迫，希望大家做完作業再玩耍。”

以他在清河中學的經驗看，這個“希望”可以理解為“必須”。

他看著眼前厚厚的作業，轉頭向簡荒尋求幫助：“……我已經有作業了。”

“跟我說有什麽用，找你們老師去，不過他現在估計還在被催眠狀態，你們幫他完成願望就好了。”

簡荒打開空間屏障，只留下一句淡淡的話：“向善之人福盈生，向惡之人罪滿河。”

百曉生嗚咽一聲，終於明白了蔔卦裏的大兇是什麽意思，原來兇的不是老師，是他們這些被迫寫作業的，早知道他就不讓老師出去了。

他還沈浸在作業翻倍的痛苦中，完全沒意識到，向來沈默冷淡的簡荒，今天說了格外多的話，就好像當年山神還在的時候。

結界碎裂，遠處的山巒重現，大家都以為是自由的曙光，沒想到還是像以前一樣，無論如何都沖不破這道防線，就好像只是開了個窗，給大家看看外面的世界。

不僅如此，他們的眼前還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份“作業”，如果不完成的話，就連去隔壁串門都做不到。

季好一邊抹淚一邊做作業，跟旁邊同樣在做作業的難兄難弟們哭訴：“我從一開始就說了，百曉生的鬼話信不得，順郁硬是不聽，逼我將那個老師帶到地下室，說是要引他的欲.望，趁他意志薄弱的時候奪他性命，現在好了，老師的欲.望強到連他也控制不住，現在還被壓在地下室一對一教學呢。”

四周黑氣驟起，許多久不出世的大妖也燃起了怒火，他們這些知曉情況的根本沒有出逃的念頭，現在卻被迫卷入其中，叫人如何不生氣。

教室內安靜得只有筆在紙上摩擦的聲音，等他們把今天的作業寫完就去收拾那個小妖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某種意義上簡荒也是很有父愛了，崽崽的黑歷史都記得一清二楚（雖然他不是很想承認）

祝寶貝們冬至快樂！！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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